绵延不绝的山路上，身材消瘦的中年男子背着一个半大孩子步履不停。

“已经到苍岭界了，再有个多小时就到梯子洞了，那几个叔叔伯伯就睡在那里。”

“他们是一直睡那吗？”

“是的，他们累了，要好好休息。”

“他们叫什么名字啊？”

“烈士。”

……

“以后你也要常来看看他们。”

“嗯嗯。”

这是七十多年前的清明时节，稚童冉迎香和父亲冉登全的对话。

梯子洞位于苍岭镇小店村2组，是酉阳北面通往彭水的必经之路上。这里高山耸立，江水湍急，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1949年11月14日，解放军某部在此遭遇国民党残部负隅顽抗，在侦察过程中，先遣连连长刘府豪与两名战士遇袭牺牲，永远地长眠在了这河谷一隅。

冉登全时任原酉阳地区铜鼓乡海洋村农会主席，自小受旧恶势力压迫的他对代表广大工农阶级利益的解放军感情深厚。部队撤离酉阳时，部队相关领导嘱托冉登全，一定要替大家常去看看烈士。尽管铜鼓乡距梯子洞有八十多里地，冉登全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此后的十数年，每逢清明他都要到烈士墓前，点一炷清香，烧二刀纸钱。

一个多甲子后，时间来到2024年的清明节前夕。父亲去世多年，稚童已是古稀老人。大山依然陡峭，道路却不再崎岖，冉迎香缓步走向烈士墓。一阵清风似乎送来了往事，她的脑海中开始像放电影似的回想起了那些年在这条路上的滴滴点点。

牙牙学语的时候，是父亲背着她来，边走边给她讲那些烈士故事。而等她16岁做了村里面的宣传队长以后，便是由她牵着父亲来了。父亲要她好好记着每一个岔路、每一片林子，“怕你将来一个人来不好找”。

也许是一语成谶。许多年后的某一天，只身一人的冉迎香围着梯子洞走了一圈又一圈，每一段都似来时路，而又都不是。

1973年，冉迎香响应国家号召，前往位于博尔塔拉州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五师八十九团屯垦支前，这一去便是四十多年。她离开后，没过几年，父亲在故乡抱病离世。

因为交通不便，四十多年间，冉迎香只回乡数次，每一次除了到父亲墓前祭扫，诉尽思念之情，她还去梯子洞寻找烈士墓，可家乡变化大，她围着梯子洞走了一圈又一圈，最终无功而返。

冉迎香不知道的是，早在20世纪70年代末，因当地建设水库，没有墓碑的烈士墓被有关部门分批按无名烈士墓移葬了。

扎根边疆的数十年间，冉迎香像《小白杨》一样，“长在哨所旁，守望着北疆”。她曾无数次行走在寒冬里零下20多摄氏度的边防达坂路上，为边防战士们送温暖，被战士们亲切地称为“兵妈妈”。

冉迎香曾向新疆柯依塔什边防派出所民警讲过这段故事。冉迎香说，她的一生没有给家乡的亲人丢脸，但唯独没能兑现对父亲的承诺，这件事像一块石头压在心间。

2017年，过完69岁生日的冉迎香打算再回大山深处的梯子洞一趟，可订下机票后，因血压陡增而未能成行。边防民警将“兵妈妈”的心头事放在心上。

2018年10月23日，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人武部收到一封来自柯依塔什边防派出所的来函。函中表示，希望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人武部方面能帮助七旬老人冉迎香完成扫墓的心愿。

此前，柯依塔什边防派出所已通过同冉迎香老人的谈话整理出一篇较为详细的梯子洞烈士墓资料。酉阳人武部收到函后，高度重视，随即联系柯依塔什边防派出所核实对接。在军地多个部门的多次函接比对和现地走访下，梯子洞烈士墓的准确位置终于确定了。

数天后，冉迎香手捧黄菊来到梯子洞烈士墓前，深情地三鞠躬。

那是时隔45年后的第一次祭扫，冉迎香终于完成对父亲的承诺。此后每年清明，从博尔塔拉到苍岭梯子洞，冉迎香步履蹒跚但坚定执着。

今年的清明节前夕，阴雨霏霏，山路湿滑。冉迎香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就像50多年前，她陪同父亲最后一次前来祭扫烈士墓时一样。去年底以来，冉迎香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医生建议她在家好好休养，但冉迎香说，“趁着还能走动，再来看看他们。”

让冉迎香欣慰的是，今年下半年，烈士墓将迁移至酉阳烈士陵园，得到更好的管理保护，也将会有更多人前来祭扫，了解烈士事迹，传承烈士精神。

笔者了解到，县退役军人事务局成立以来，在相关部门和各界拥军人士的帮助下，已经累计发现修缮县域内无名烈士墓数十座，他们还计划邀请冉迎香在回疆之前，给故乡的学生们上一堂国防教育课，名为“永志不忘”。（邹文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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